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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得還很小很小的時候,老家巷口的豆花伯,每次都說他跟我一樣大時,嘉義農林學校有多神勇。阿公得意的告訴我,他在少棒比賽中跟對方家長對賭,每次贏了錢,總會把一百元綁在橡皮筋上,往當天打出勝利打點的球員身上扔,『分紅喔?』,阿公回我:『那是鼓勵他,拿去買點營養的食物,下場要打更遠點啊!』

 

等稍微懂事點,陪爸爸、叔叔看奧運、亞錦賽、甲組聯賽,他們也會說,跟我同年紀時,半夜看這些金龍、巨人球員拿三冠王、吃宵夜,是他們最難忘的童年回憶。看著長輩們興奮的討論,總覺得那個情緒與我有點距離。

 

進入青春期後,看球已經成為升學壓力下最重要的休閒。從二郭一莊揚威日本,到銀光閃耀巴塞隆納。從金臂人對決飛刀手的熱血,到完封12局無勝對照滿壘再見彈的悲壯。從全壘打王土洋爭鋒,到虎虎虎對轟暴力鷹。甚至,從『挫起來』,到拆椅子、丟瓶罐。慘綠少年,卻裝了滿滿的棒球夢。

 

即使當時的大聯盟還沒有陳金鋒、王建民、郭泓志,可是先當斧頭幫,再成反基迷,卻是本土賽事空檔時,最好的點心。『東方特快車』率領藍色獅子軍所向披靡,每次有直撥時,卻又放不下老台北球場的比賽而來回轉台。

 

每逢假日,往球場報到已經不只是例行公事。吃完中飯趕球場排學生票,邊打牌邊哈啦晚上球賽可能的發展,比賽中吼聲震天,與喇叭、氣笛相互交錯,無論勝負誰屬,隔天馬上就近找民生報、大成報,亢奮的重溫,情緒的宣洩,為當時多到滿溢的精力找到了出口。

 

開幕、爭冠、選秀、錢鬥,正當一切都熱鬧、規律得理所當然時,『它』,出現了。剛開始,雖然有幾位球員就此跳槽、離開、消失,但以為『它』只是虛張聲勢。沒想到過沒多久,『它』又來了,這次不是贏了一頓飯錢的阿伯對小球員的疼惜,而是一群左手拿槍、右手提錢的凶神惡煞。同樣給錢,不再是賽後贏球的痛快,而是為了在賽前就決定勝負。一批球員、甚至數支球隊,從此消失。剛完成三連霸的勇士們,帶著沒跟世仇爭霸的遺憾,與剛佈達就卸任的總教練,一起淹沒在『它』口中。

 

許多一起看球的朋友,有人放棄,或至少冷漠。古早的嘉義農工跟四散多時的紅葉、金龍、巨人們,也不再從年邁的豆花伯、快退休的老爸的口裡出現。我,開始猶豫、開始緊張,但我選擇留下,因為除了熱愛,還有更多不捨。

 

雖然看職棒的場次少了,可是每次回家前,仍習慣性繞去新莊球場,看看燈柱有沒打亮,也不管是哪級賽事,便當拎著就進場。場內小球員球技青澀,偶有精彩演出,也還是興奮得跟身邊不認識的球迷擊掌叫好。

 

九年前的101日,老台北球場最後一戰,是那幾年難得進場看職棒,為的純粹是重溫那份記憶,只因為那是家。那晚,即使是最紅的對戰組合,觀眾也是稀稀落落,遠不比當年。由於是最後一場了,鼓足勇氣拿著票根,直入轉播室,見到了國內棒球轉播的經典組合,也才知道蔡團長的簽名,原來是倒著寫。

 

那幾年,剛出社會,有次去東京出差,當清原和博準備站上巨蛋球場打擊區前,滿場哼著熟悉的紅蜻蜓,親切中有著擺脫不掉的疏離。到波士頓找親戚,芬威球場內滿場的『Yankee sucks』,伴隨著好像永遠轉不完的波浪舞,羨慕、亢奮但陌生。

 

整體氣氛的低迷,也直接影響國際賽事的成績,可是對棒球的羈絆,還是場場直撥場場看。一片冷寂中,鋒砲重擊韓國大聯盟球員,也轟開了一條通向世界最高棒球殿堂的路。國內職棒依舊不振,可是一絲暖意已經出現。接著指叉球王子與平成怪物的瞬間勝負,旅日精神領袖的沈穩跟『看三小』的擎天一指,結束了國內職棒惡鬥,也讓這股暖意更濃厚。『又是高志綱!』,掩蓋了金龍旗停辦的落寞,但棒球已滿溢春意。似乎,棒球之神回來了!

 

最近幾年,仍有許多變與不變。變的是,出國打球,不再是久久一次的樂透,每天除了國內賽事,分點時間關心旅外球員,已經成為棒球生活的一部份。因為台灣之光與阿Q之子,當年的反基迷,每年總是要支持它30場。巨蛋遙遠依舊,可是全國各球場設備也陸續改善。各級棒球比賽越辦越熱鬧。

 

不變的是,小球員每有佳績,下篇新聞總是:基層球隊資源匱乏,法規過時多有限制。國際賽事依然起落,可以突然打贏『紅色閃電』,也可以在隔年對一支從清末就輸我們直到現在的隊伍,連敗兩場。而剩下的,就是『它』。

 

『它』,三不五時探頭,帶走幾個球員、一些球迷,有些,則莫名就消失了。還追加了兩支球隊,甚至,『它』就是球隊!憤怒、震驚、痛苦,難以言喻。

 

慶幸的是,旅美拓荒者所帶來的複數年合約觀念,開始萌芽。球員不惜在合約中加上但書作為防堵『它』的決心,球員工會恢復運作且力求實用。我能告訴自己:希望,還在。

 

今年仍然是個眾聲喧嘩的球季。旅外球員有起有落有返台。業餘球界因應大批職業球員回歸而顯的熱鬧異常。職棒雖然少了兩支球隊而略顯單調,可是掩蓋不了高潮起伏、破聲連連的喧嘩。爭霸前緊張的排隊搶票,破紀錄的延長賽,跟久違的大帥VS標哥。一切,好像又回到了當年。

 

沒想到,激情剛落幕,『它』就破門而入,美夢成為了惡夢。這個惡夢,太突然、太強烈,強到我只能逃避,不再接觸任何棒球新聞。得知11月初的遊行,我沒有去,因為已經實在無力。

 

可是棒球癌症已深入體內,球賽還是不能不看。剛結束的青少棒邀請賽全勝而歸,稍微洗滌了近日低落的情緒。看到他們那份原始而純樸的感動,就好像看到當年的我,只是站在球員跟球迷的兩端,相輔相成。賽後到場內跟他們聊了一下,小球員的天真與務實令人鼻酸:雖然夢想成為王建民、陳偉殷,但也沒有忘記當潘威倫、林智勝,距離好像沒那麼遙遠。興奮的說因為伙食、宿舍與保障,比較想進熊跟獅。可是又羨慕彭政閔、張泰山的眾人擁戴。

 

因為他們,我開始聯絡這群準備遊行的人,看著這些身穿各種球衣,原本立場對立,卻無可救藥愛棒球的人,手忙腳亂的準備著他們完全沒概念的所謂『遊行』。我想,我也該做點什麼,寫,好像是我最擅長的。在經過密集的訪談、閒聊、閱讀後,成就了這篇文章,一個屬於大家的棒球回憶。

 

2009年11月29日,我,站上街頭,因為我相信,棒球之神,還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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